苏言闻之大惊，恐惧感像一只大手，猛地攫住她的心脏。冷静，她告诉自己，冷静思考，不要让恐惧外露。
“恐惧就像血液，当它在你体内流动时，你才是安全的。恐惧外露就等同于流血，它会告诉周围的‘野兽’你受伤了，你很脆弱，你就会成为被狩猎的目标。”陈峰冷峻的声音在她耳畔回响。
“不用害怕，贫道无法伤害你，你应该随身携带了什么护身符，”道士说道，“我只想跟你聊聊。”
“有什么好聊的，我知道你是慕容杰手下的人。”苏言冷声说道。在梦中，她的嗓子清亮的很，仿佛从未沉睡过。
“哦？”道士挑了挑眉毛，“贫道可从没与你提及此事，你如何知道？”
“我当然知道。”苏言说道，试图掩盖心中的不安。她虽被陈温评价为“伶牙俐齿”，可她从不擅长与敌人以这种方式“聊天”。
道士用白色的拂尘轻轻一指，眼前的空地上立刻出现一张石桌和两个石凳。拂尘在苏言额前一扫，便使她再次能够自由活动。天上的乌云不知何时散了个干净，微风又开始在竹林间穿梭，一间小竹屋静静地立在苏言身侧，和原来竹林山上的竹舍一模一样。
“放心，那间小屋贫道叫人留下了，没有坏你们一把椅子。”道士笑眯眯地坐下，托腮看着苏言，拂尘轻扫石桌，桌面上便出现了一个棋盘和两盘棋子。
“贫道自好下棋，可惜从了军，就没人同贫道下棋了，”道士漫不经心地捏起一颗黑子，将圆润的棋子在手中灵活把玩。黑子在骨节分明的手指间翻飞，被高高弹起，又稳稳落在白皙的手背上。道士带着缺了一角的白色面具，恰好露出了额头上狰狞的烧伤，一双浅褐色眸子在面具的遮掩下暗暗发出精明的光。
“来陪我下盘棋吧。”道士似乎是在面具下笑了，又好像没笑，苏言看不太真切。
苏言坐在了道士对面的石凳上，看着棋盘，说道：“我不太会下棋，我永远下不赢我哥哥。”
“没关系，贫道只是想找个人陪我下棋罢了，至于棋技怎样，贫道并不在乎。”道士将那颗黑子随手一丢，石制的棋子精准地落到了小瓷碗的中间，与其他棋子相撞，发出一声脆响，“哎呀，好像丢错了呢，得拿回来才行。”
苏言顺着他的手指一看，那颗黑色的棋子落在了一碗白子之间，显得格外扎眼。
“我陪你下。”苏言说道，将那碗白子拉近一些，又把那颗被丢错位置的黑子放回去。
道士眼中流露出欣喜之情：“既然苏小姐让贫道先行，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
道士捏起一颗棋子，轻轻放在棋盘之上。苏言很快展开攻势，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，只有棋子被放在棋盘上发出的“啪嗒”声不绝于耳。
“你可知对弈是了解一个人的最佳方式？”道士捻着一颗黑子，忽悠忽悠地在空中绕了两圈，最后“啪嗒”一声将它按在在棋盘上。
苏言摇头。七天的失明令她学会倾听，七天的失声令她习得沉默，而这两点对她来说非常重要——尤其是用来应对这样未知的对手。
道士托着下巴，一边等待苏言的下一步动作，一边慢悠悠地说道：“你们家四子妹中，你三哥一定是最厉害的吧。”
苏言猛地抬头：“你怎知道？”
“这倒不难解释。贫道以为，陈三公子生性聪慧，性格看似急躁，实则冷静。他大概是你们之中修学最深的，而这需要惊人的耐性。”道士面色轻松，丝毫不像苏言那样如临大敌，甚至自顾自同苏言聊起天来。
“这第二嘛，就是陈大公子，他的性格很不错，但是有些墨守成规了。你知道，这下棋可不只是捧着本棋谱，看一步下一步。下棋是要靠脑子的。”说到这里，道士指了指自己的脑袋。
苏言心中惊异道士看人之准，手上动作仍不敢停。
“其实贫道本以为陈二公子略胜你一筹，毕竟经验更加丰富，但现在看来，你要比你二哥聪明。陈二公子太相信他的直觉，而直觉有的时候不太好用。”
“我觉得相比于二哥，我更相信直觉……”
苏言话还没说完，道士便打断了她：“不。你依靠的不是直觉，而是感知力。”
“感知力？”苏言渐渐变得松弛下来，丝毫没有发觉道士的意图。
“对，感知力，对他人情绪变化的感知，对他人的判断与定义。你对人的感知力很强大，在这一点上我们很相似。”道士说道。
苏言听后愣住了。对他人的判断和定义？如果真如这道士所言，她又怎会处处碰壁，又怎会看错那个人，又怎会被他蒙骗？苏言越想越不对劲。
“谈天说地不能只靠贫道一个人说，你一个人听啊。你也来说一说你的想法嘛。贫道是有原则的，绝不会泄露别人的秘密……”道士怀抱拂尘，就像是抱着一只白色的猫一样。
苏言迟疑片刻，最终觉得道士是一个不太危险的人，于是开口道：“他无缘无故地救我性命，尽管我以前阻碍过他。他害怕被认出来，于是日日伪装自己，始终以一个假身份与我同行。谎言被打破后，我对他说了很难听的话，可他却又一次救我于危难之中。我不明白他想干什么，有什么目的。”
“贫道以为，人做事情不一定都带着目的性。也许他也不懂自己在做什么，只是想到那样，就那样做了。你别告诉贫道你没有这样的时候。人不可能时时刻刻保持理性，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带有目的性，是人，都会累的。”
虽然看不到道士的脸，但苏言却能感受到他的话中，或多或少都有些真心在里面。鬼使神差地，苏言说了一句：“我觉得你不像坏人。”
道士轻声笑了：“此话怎讲？”
“感觉罢了，”苏言说，“还有，反叛终究是逆天而行，你还是不要帮助慕容杰了。”
“贫道赢了，小姐。”道士没有直接对苏言的话做出回应，只是在这盘棋上落下了最后一个棋子，“你很有趣。我们改天再会。”
（本章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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